——徐家村的下一站就是广阳郡，若真想逃跑，最好的计划就是等大军到了广阳郡之后，趁着萧湛与当地的其余将领汇合无暇分心，便取一件萧湛的贴身物品，悄悄溜出城，日后皇室的争斗再与湘儿无关，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……
子时已过，湘儿坐在村外的一顶营帐里，眼望着脚尖，恍惚地出神，脑海里全都是柯进贤的这番话。
萧湛走进营帐站在门边洗手，他刚忙着对付那些趁雨夜袭的胡人被雨淋了一身，洗完手便顺手将腰带解开脱掉了外衫，扔在一旁，回身时，湘儿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。
他微挑起眉梢，问：“怎么了？睡不惯？”
湘儿目光一震，摇头：“没、没有。”
徐家村现在不方便住人，遍地鲜血，萧湛怕吓到她，便安排她到村外的营帐里来住。湘儿是很少睡营帐，这里没有墙也没有窗，头顶上都是布料，在雨天里能清晰地听到雨水浇灌的声音，不过总是比到处是鬼魂的鬼屋强的。
她手脚敏捷地钻进了棉被里，时辰不早，经过今晚一事，她也听萧湛跟白延之说明天要一早上路，她吹熄了枕边的烛火，挪了挪枕头，侧身背对着萧湛躺下。
闭着眼，即将睡着的时候，背后的床面塌下去了一块，她眼波微动，知道是萧湛上来了。
营帐里安静地很，萧湛坐在床边，侧身凝视着湘儿的背影。门口的烛火还没熄，蜡烛油滋啦地烧着，照亮了二人之间似近又似远的距离，他微微地皱眉，心里莫名地不痛快，环顾四周，看到了床脚桌子上摆着的布料和针线，随手夹起一根细针朝门口的烛火飞过去，瞬间，飞针便插-进了营帐门口的木方上，整根针埋进去了大半儿，而门口的烛火也被飞针经过的风势熄灭，两个人之间不再有光亮，四下里漆黑一片。
他掀开被角躺到了湘儿的身边，长臂一展，将湘儿拉到了怀里。
湘儿微怔，还没有弄清楚状况，便又被萧湛像烙油饼迅速地翻了个面儿……两个人不得不面对着面，她抬头看向他的脸，虽然营帐里很黑没有光线，但依稀之间，湘儿还是能在黑夜中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。
萧湛抬起了一只手，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湘儿的脸颊，不言不语，两个人近在咫尺，她甚至能听到他胸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。
湘儿有些紧张，鼓起勇气先说道。
“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，我睡不着。”
萧湛手上的动作一滞，抿唇道：“我也睡不着。”
她嗓音微颤：“我、我看到有一个村妇就死在我院子外，她年岁不大，浑身是血，喉咙上插着箭，怀里还抱着个孩子，她孩子还那样小，却被人一刀斩首死无全尸。她死不瞑目，她瞪大了眼珠子盯着我，我不敢看她，我有一瞬间会觉得是我害死了她，胡人是冲着我们来的，如果我们早早地离开徐家村，那就不会有胡人偷袭……”
“不关你的事，害人的是我。”
萧湛打断了湘儿的话。湘儿抬头看萧湛，萧湛深吸了一口气。
他微微地敛眉，将眉头拢成了一个川字：“我在北疆杀了太多的胡人。就刚刚，我用烧红的烙铁逼问了六个被生擒的俘虏，前面五个都被我用烙铁烫死了，直到最后一个才肯开口说，其实他们这一伙胡人并不是正规军，他们都来自两年前在广阳郡一带被我歼灭的一个部落残余，两年前，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儿子女全都死在我手里，尸横遍野，所以他们现在要找我报仇，不惜一切代价，不计一切后果。”
湘儿：……
眼波微动，用细白如葱的手指紧扯着萧湛的衣角。
“你不要这样说。”
“这是事实。”萧湛抬眸望着漆黑的夜幕：“但是我也都习惯了，从我参军的那第一天起，就注定了我后半生都要参与到一场永无休止的你死我活之中，如果他们不死，死的就会是我。”微顿了下又说：“我只是有些后悔我今天太过大意，所以才连累了徐家村的百姓。”
“所以你才跟白延之说我们明日要一早上路，连赶三日三夜的路抵达广阳郡？”
“没错，等到了广阳郡，你可以住行辕，我也就要带兵与正驻扎在广阳郡的其余将领汇合了。”
这一切都跟柯进贤计划的一样，若是湘儿真听从柯进贤的计划，等到了广阳郡，湘儿就可以着手逃跑了。
她抿抿唇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，左右是很乱，许多事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，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逃跑，她一时间还狠不下来这个心。她看看萧湛，想起了他左手手臂的伤。
“夜里下雨，那你手臂的烫伤……”
“烂了，御医帮我包扎过了，小事儿。”萧湛浅浅地一笑。
湘儿忍不住发问：“你……驸马怎么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……”其他人都道萧湛是威震四方赫赫有名的大将军，但在湘儿眼里他有时候还真是像个孩子，不知道冷热，也不知道危险，总是莽莽撞撞地冲出去然后再遍体鳞伤地杀回来，每当身边人问起，他都会说没事儿，徒然让身边人心疼。
这日后要是连她也走了，那他该怎么办呢……
他睡觉不铺床，吃饭也不知道吃热的，满身是伤口也不知道要勤着上药……不管谁问他好不好，他也都是报喜不报忧。
湘儿鼻头一酸，莫名地想哭。
生怕萧湛会发现，她钻到被窝里擦了擦眼睛，又连忙假装成没事人一样重新钻出来，说：“我其实有件事一直没问你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我从没有听驸马提起过父母兄弟，只记得驸马你说过，幼时家贫，曾在一间老字号米铺当过两年的学徒，其余便一无所知，离开京都之前，我有问过掌管谱牒的宗正寺卿，宗正寺那边也没有记载，好像朝野上下都没有知晓这件事。那你……”那其他的家人呢，若是湘儿真走了，能有其他的家人照顾他，那湘儿也能够离开得安心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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