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，若是叫外人听见了，恐怕十条命，都不够闻江铭活的。可眼下这东宫里的，无不是闻崇明的人，听见了，也只当做未曾听见。
胆小些的，便将头低地更低些，只盼着闻崇明等人注意不到。
胆子大些的，更是试探着，顺着闻江铭的话好一番奉承，直将闻崇明哄得心花怒放。
只这般恭维了片刻，闻崇明才意犹未尽地点了点桌面，似笑非笑地看了闻江铭一眼，问道：“闻淮卿可是说出虎符的下落了？”
闻江铭身子一顿，似乎是想起来被关在狱中，因着一番严刑逼供，而落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的闻淮卿来。
只是当着闻崇明的面，闻江铭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忍，只是状若寻常地摇了摇头。
闻崇明嗤笑一声：“骨头倒是挺硬，我倒要看看，他能撑到几时。”
情状狰狞，根本不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亲生兄弟一般，叫闻江铭微微一愣神，却又很快醒过神来。
不论如何，他都已经咬死了跟闻崇明时一条船上的人，再无半点退路。
好在闻崇明看在当初自己主动为他顶罪，叫他得以在搜查中保留了不少宫中的钉子的份上，对他颇为信任。
当时落不到闻淮卿那般的地步罢？
闻江铭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，很快又按了下去，不再多想，也不敢再想。
与闻崇明这处春风得意不同，孟贵嫔待在合豫宫中，已经砸碎了不少器具，皇帝忽然发病之后，她与闻于瑾毫无防备，被闻崇明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等到他们反应过来，闻崇明已经控制了皇宫内院，用一批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兵卒代替了宫中禁卫，将他们都围困在了宫闱之中。
“皇儿，我们当真没有旁的法子了吗？”
孟贵嫔一个气不顺，便将手中才刚喝了一口的茶盏一下砸了出去，只听得“当啷”一声脆响，那茶盏便落在地上四分五裂，正如同孟贵嫔郁燥不安的内心一般。
溅了满地的茶水。
闻于瑾皱了下眉，却没有孟贵嫔来得烦躁，他张口，却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：“母妃，这是合豫宫中最后一套缠枝茶盏了。”
“这都什么时候，你还惦记着…..”
孟贵嫔怨怼的话语在闻于瑾清冷寒凉的目光中渐渐销声匿迹，只敢低微地嘀咕两声，即便心中越发不满，也不敢在自己越发有威势的儿子面前发出。
她气恼地一甩衣袖，道：“你倒是说说，眼下我们该怎么办？难道真这般等着他闻崇明坐上那个位置，将我们母子二人弄死才好？”
也是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。
闻于瑾仍旧没有丝毫的动容，只懒懒一抬眼，神光内敛：“父皇还未曾西去，母妃又何必着急？”
只一句话，就叫孟贵嫔的抱怨彻底堵了回去，叫孟贵嫔顿时无话可说。
她能说什么呢？难道叫她去诅咒皇帝早日仙去不成？别说眼下这宫中不知道有多少闻崇明眼线的时候她不敢说，便是当初她贵为贵妃的时候，也不敢这般口无遮拦。
只好一个人气哼哼地站起身来，转头就回了内室。
闻于瑾也不在意，神情自若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缀饮了一口，头也没回地对身边候着的宫女吩咐道：“这几日看着点贵嫔娘娘跟十公主，莫叫她们不自量力搅扰闹腾。”
说话间，闻于瑾顿了顿，才又补充道：“实在不行，就给她们饮些安神宁气的补药，叫她们好生歇过这段时日。”
身后垂手站着的宫女顿时神情一凛，屏息应道：“是，奴婢知道了。”
言罢，闻于瑾便挥了挥手，叫这宫女跟着孟贵嫔去伺候，至于他自己，且还要耐心等个消息。
六月初，雷雨落，上京城中堪堪入了初夏，时人纷纷换下了略显束缚的春衫，只着轻薄衣裙，瞧着愈发飘然袅娜。
皇帝病重多日，身子瞧着越发衰败不堪，昏睡之时多于清醒，朝中大事多半都是由大皇子闻崇明代为处理，大有回到过去太子执政时候模样。
缺的，只是个正经的名头罢了。
众人对于这般状况大都噤若寒蝉，不敢私下多言，仿佛已经默认了一般，便连过于唯一显得格外有竞争力的二皇子闻于瑾，都静默不言，看着好似已经彻底放弃了与闻崇明相争一般。
诡异地平衡安定。
所有人都跟一同忘记了那当初浪荡风流，却又忽然改邪归正，大败西疆风光无限之后，又飞快落得惨淡下场的三皇子闻淮卿。
唯独已经失了皇子身份的闻江铭，会在众人难以察觉的时候，时常出入关押闻淮卿的牢狱。
待到六月中旬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西疆之事刻意淡忘，表面和谐地每日上朝恭维代为理政的闻崇明。
实则暗自等待皇帝驾鹤西去，早日定下皇权归属的时候，重病以至于只能卧床休息，不能上朝的皇帝忽然有一日清醒了过来。
巍峨煊赫的皇城几十年日一日地伫立着，晨曦的光亮落在皇宫锃光瓦亮的屋檐上，带着炫目的暖晕。
黎明乃至。
朝臣们站立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，垂手而立，等待着。
张公公扶着颤巍巍的皇帝走进大殿，看见这熟悉的，数月未曾见到的场景时，竟然少有地生出几分激动的感触来，连皇帝按着他的手上力道重了几分，都未曾察觉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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